时无雪的入门仪式终究还是没办成。
老阁主筱祁峰一直在前堂守着，一直到入夜才等来时无雪。
他知道时无雪去了后山祭拜她师叔，所以倒也不急，可也不承想，时无雪在后山一站便是一天。
就好像那里葬着的不是她师叔而是她的心上人一般。
直到夜色冷冷清清地钻进窗，时无雪才迤迤然走来，她依旧松松地抱剑在前，从后山来，乌黑的肩发上落了一层冰霜，随着她的小步子絮絮落落地抖下，她仍旧是那一副淡淡的表情，可筱祁峰就是感觉时无雪看起来和白天有些不同了。
到底哪里不同，却也说不上来。
时无雪看到他，寒暄示意，筱祁峰有意想要询问一些事情，可现下入了夜，接风宴做不成，他也忽然没了合适的由头，只得由时无雪讨了下榻的位置，任她离开了。
辟雪山共六峰，分别派了长老管理，筱祁峰给时无雪安排的住处就在主峰破云峰上。
一处别院小筑。
占地不大，层次有致，屋檐下，油纸封着烛光，夜色映霜，端的是精致清雅，修在后山下头，与历代阁主们居住的大院遥遥相望。
时无雪叫不出名字，因为她还在做阁主的时候，这里可没这处小阁。
但从这小楼里能望见后山的孤冢，她却也心下喜欢。
小楼下是一处小院，小院雅致，两侧厢房前开着浅浅的花，时无雪站定，看着小花入了神。
那是随处可见的小花，耐寒，所以才能生在这山上。
时无雪蹲下，伸手拂去花瓣上的寒露，她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想念师妹了。
明明都快想不起那人的模样，但心总是不骗人的。
时无雪细细嚼了一遍那苦涩的念头，只觉得有些无味，起身欲走，可前脚才踏出，就听到有脚步追了上来。
停在她身后，气喘吁吁。
时无雪头也不回，便知道是水云儿，这处小筑只有她和水云儿两个人住，那厢房便是水云儿的住处，筱祁峰和她说了，她因此记得。
“水云儿，你在后山骂我的话，我可都听到了。”
“啊？”
身后的小人儿气都没理顺，听到时无雪的话便是一噎，时无雪都听到了她不小心拨动佩剑的嗑哒声。
“您、您听到什么了？”
“听到有人说我薄情寡义，讲我残忍无情。”
时无雪挂着笑转过身来，眼前女孩儿忽然慌张的脸映入她的眸子。
乌黑的发垂在肩前，一袭白衣胜雪，清冷的夜色下泛着凉意，一阵风来，她便抖了抖身子，时无雪只觉得她轻飘飘的，似是随时都会被风给刮走。
时无雪看到她的手中抱着一个红木提盒。
“你这是……”
然而水云儿已经没了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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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云儿诚惶诚恐地道了歉，时无雪只是淡淡一笑。
她本就没打算和一个小丫头计较，只是又见到师妹的墓，触景伤情，心底难免有些干巴巴的，想要寻点有趣的东西，所以才捉弄了水云儿，虽然只是一时兴起，也算是告诫水云儿一番。
“江湖上走，祸从口出，小性子决计是耍不得的，也莫要去动些歪脑筋，只要是做了，总会有人知道。”
“水云儿知错了……”
水云儿也不反驳，只是一个劲儿地道歉，怯生生地埋着脑袋，眼底氤氲着水气。
时无雪有些诧异，明明水云儿看起来精灵古怪的，其实胆儿细得很。
一唬就瘪。
时无雪好笑摇头，只觉得胸口的阴霾有些散了，才又岔开话：
“你那是什么？”
水云儿缩缩脖子，才将手中的提盒端上来，磕磕巴巴地说：
“太师祖……一定还没吃饭吧？所以我想着，给您备了点饭菜……”
“筱祁峰那老头儿叫你来的？”
“是……也不是……饭菜都是我自个儿备的……看您在后山站了一天也没吃东西，所以……”
说着，又是一阵风来，水云儿一个哆嗦。
峰顶到了夜晚会异常的冷，站一会儿身上甚至会结出细细的霜来，时无雪没事儿，可水云儿早就有些受不住，指节都泛了白。
时无雪接过水云儿手中的提盒。
“进屋来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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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内暖和了许多，门窗关上，立刻就隔绝了屋外的寒风。
烛盏上燃着光，亮堂堂的，中间的木桌上点了熏香，淡淡的熏木香蔓延开，将蜡味儿掩盖。
显然有人特地打理过。
时无雪打开食盒，热腾腾的雾气一下冒了出来。
显然是刚热过了才拿来，难怪这丫头气喘吁吁的，时无雪忽然有些懊悔自己对水云儿的说教。
热气散开，露出底下的饭菜，青红分明，汤汁淋在饱满剔透的饭粒上，给雪白染了色，菜都是些家常小菜，放了几块儿肉，香味扑鼻。
时无雪将饭菜端出来，拿起筷子。
一百来年没再尝过人间烟火味儿，时无雪竟然有些想念。
时无雪这等境界，辟谷是常事，以前的她总是这样，倒是师妹总是喜欢到山下去寻些小食上来，缠着她要喂她吃，她那时觉得自己身为阁主，不能搞得跟个小孩儿一样，所以不肯吃，可重活过一次后，她忽然心底很不是滋味儿。
时无雪又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思绪里。
“太师祖……怎么不吃？是不合胃口吗？”
水云儿怯生生地埋着头，问。
“没，只是想起些事儿。”
“莫非是太师祖的什么人？”
“我师……”
想要说师妹，到了嘴边，时无雪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。
“我师父。”
她如此答道。
水云儿这才怯生生地抬起眸子来。
太师祖确实生得极好看，鸦发似羽，明眸如玉，白肤檀口，端的是水灵秀气，虽然身段娇小，稚气犹在，可偏偏清雅绝俗空谷幽兰，出尘如谪仙子，这不似居于世间的灵气水云儿未曾在其他人身上见到过。
不过眼前的谪仙子，却噙着一丝淡淡的落寞和寂寥，时无雪的睫毛很长，弯弯的，轻轻盈盈地勾住浮沉的烛光。
水云儿忽然看得哑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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